最近，歌手郑智化关于“残障人士出行”的微博引发热议，让人们再次关注到残障群体的“正当”需求——出行、观影、心理咨询，这些对普通人而言稀松平常的事，对他们来说却常常需要大声疾呼才能换来些许关注。35岁的赵红程（B站UP主@大程子好妹妹），便是这8500万残障群体中的一员，同时她还背负着女性、CPTSD（复杂性创伤后应激障碍）的身份标签。层层误解之下，她曾深陷无数“自证”的时刻，直到某天，她选择停下解释，拥抱真实的自己。
一、“我不敢去，我怕没法上厕所”：公共空间里的权利抗争
对残障者而言，出门是一场与“障碍”的博弈。城市里的“无障碍设施”往往名不副实：无障碍卫生间门口堆着台阶，或是被改造成保洁工具间。大程子最常担忧的问题是“我能去这个地方吗？”“我不敢去，我怕不能上厕所”。
除了生理上的不便，更难承受的是心理上的压力。坐公交时，乘务人员为轮椅放置升降板、全车人多等几分钟，她会因“耽误通勤”而尴尬；和朋友吃饭时，因餐厅谢绝导盲犬而受限，她会因“连累朋友”而愧疚。若想参与文艺活动，还要面对“到底有多大必要”的质疑——某知名书店曾张贴告示“婴儿车或轮椅请勿推入，需寄放在前台”，这让她愤怒又疲惫：“是谁规定轮椅使用者不能进入呢？”
在这些被拒绝的瞬间，大程子觉得自己像百年前的女性主义者，为进入公共场合的权利而战斗，正如伍尔夫为女性自由出入阅览室写下《一间只属于自己的房间》。“不管是女性主义，还是残障运动，核心都是：权利未被充分支持的群体，需要社会给到支撑”。可现实是，残障者总要奋力抗争，才能换来路人轻轻的一瞥，这让她想起作家Gemma Hartley的绝望自白：“我真正想要的礼物，是摆脱脑中那个老是纠缠着我的情绪劳动”。
二、从“残障综合症”到CPTSD：看见真实的感受
进入心理咨询前，大程子一直将生活中的创伤归咎于“残障”，甚至希望有“残障综合症”能让咨询师“对症修理”。但咨询师没有给她贴标签，而是反复问一个难住她的问题：“你有什么感受？”
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。以前，她把自己当作“病人”，面对的是“权威”；长大后，她习惯了外界的评价与建议，当咨询师对她跟母亲吵架说“你很勇敢”，对她因视频拍得烂生气说“拍视频就是很难的工作”时，她竟无所适从。“咨询师不觉得自己是医生，而是抱着关怀人的视角，把我当作完整的人，带我体验人生的某个过程”。
这种改变让她意识到：自己不是“病人”，而是“自己”，要在乎自己的感受。咨询一段时间后，她得知自己的症状符合CPTSD，这是她最开心的事——折磨自己的不是残障，而是一种可被定义、有缓解方法的感受。“那些莫名其妙流眼泪、闪回、逃避的情绪问题，都有了解答”，更重要的是，她知道“自己不是一个人”。
三、学习“不要自证”：确认自己的价值
残障人士常面临两种极端：要么用“额外的优秀”弥补缺陷，要么被当成“废物”，从没有“正常”的中间态。大程子也不例外，很多人只看到“残障”标签，刻意回避者会跳过“disable”这个词，过度夸赞者会把她“正常上课”报道成“励志榜样”。从某个时刻起，她决定“不再自证”。
“都坐轮椅了，还要出门啊？”——她回应：“我的出行、看展、看戏需求都是正当且理直气壮的”；“找无障碍卫生间？垫尿不湿更方便”——她坚持：“我有权免于找不到厕所的恐惧”；“结婚男方家长是什么感受？”——她清醒：“这是他们的偏见，我是受害者，不必承担解释责任，我值得被爱，也有爱人的权利”。
在她看来，“不再自证”就是确认需求合理、感受重要，不否认自我价值；分清楚他人问题、社会问题与自己的问题，学会自我确认与支持。这条路异常艰难，CPTSD让她容易扭曲自我认知、自尊低下，权威评价也常触发她的情绪反应。但做视频、演话剧成了她的“心理治疗”——“将困难公之于众是反抗”，而出演以残障人士为主角的话剧，是她想让轮椅人主演的故事登上舞台的渴望。
四、话剧疗愈：与身体重新联结
残障者容易失去与身体的联结，大程子更是如此。CPTSD让她常因焦虑出现呕吐、恶心等症状，成长中数次痛苦的手术也让她对身体有“人为刀俎，我为鱼肉”的破碎感——“在医疗体系下，你要忍受痛苦，没人care你的感受”。
直到接到话剧《请问最近的无障碍厕所在哪里》的邀请，她才发现“话剧也是一种疗愈”。艺术手法改写了痛苦记忆，“现在想到手术，首先会想到话剧中的场景，而非手术室”；创作与演出中的陪伴消解了孤独与脆弱，换来控制感与观众的共情。紧张时，她会用咨询师教的呼吸、身体扫描技巧；演出后，她会称赞自己“身体真棒”。
这场话剧对她意义非凡。在大厂工作时，她曾在男性主导的权力结构中经历加班、PUA，感受不到意义；而排练话剧时，“感受被尊重，累了就休息，表演全被接纳”。这是一部“残障主义话剧”，用残障者的主体视角讲述人性故事，让她觉得“在讲述我自己”。
从25岁“残障觉醒”认识到“残障是社会设施不足的问题”，到35岁学会“不再自证”，大程子明白：真正稀少的不是“身残志坚”，而是“永远肯定自己”。无论是否残障，保护好自己、确认自己的价值，才是最珍贵的自我照顾。
